常用ID诺克斯或者Nox。
老年人。资深手癌。常驻北极,口味清奇。
随时爬墙,随缘回坑。非常乱,且非常懒。

[大圣归来/一般向] 故有事

故有事

大圣归来同人,全员涉及(?

 



故有事,事有故。

 

 

一、

 

长安城的皮影艺人一向是会说故事的。

在江流更小些的时候,经常因为听戏忘了化缘,耍皮影的倒也不赶他,多少看在师父法明的薄面上放他一马,事后还容他帮忙收拾摊点。后来江流故事听多了,从热心观众发展成热爱打岔的观众,这优待也就顺势没了。

然而那时候他还小,看到皮影人物在烛光下的五色斑斓就兴奋地屏息不动。小人们好像被火光一照就有了灵气,生龙活虎地跳动着,演绎出各式各色的传奇。那不是戏文,那就是活生生的故事——只是发生过,又被大多数人遗忘了而已。

江流最喜欢听关于齐天大圣的戏码。

身如玄铁,火眼金睛,长生不老还有七十二变,一个筋斗云就是十万八千里;十万天兵莫能奈何,三十三天摇摇欲坠。

江流每次都听得好像身临其境,眼前的街道消失了,他仿佛就站在那里,看见南天门的云层里绽出兵刃相接的火花,鲜红色的披挂好像眼睛里滴出的血液。他揉了揉眼睛,齐天大圣与四大天王的皮影小人在灯火下颤动着,然而并没有南天门和层峦叠嶂的云山云海。他又抬头望望天空——那么,一定是在那里了。

他是如此坚信这些故事曾经存在,无论是至上的佛祖还是法明师父都不能动摇这莫名其妙的信仰。

 

耍皮影的丁二叔对江流的盲目崇拜表示了烦躁和不解。

“那都是些假物,前人撰写罢了,怎么能够当真?”

虽然戏是他讲的,皮影是他舞的,丁二本人却是毫不相信一只猴子能震慑天地的传说。江流不服气地撅起嘴。

“既然世上有山妖,为何不能有齐天大圣?”

成年人一时语结,旁观者便抚掌哈哈大笑起来,江流并不明白笑中何意,只是觉得好像自己胜了一城。丁二没想被毛头小孩儿说了个语塞,只好劈头盖脸争回去。

“戏文罢了,戏里的东西岂可信得?大闹天宫这一折,是隔壁齐家太爷爷所写的,有书文案纸可查,既是信手写来,又怎能当真?”

江流好像看到佛像崩塌一样瞪大眼睛,并且保持这个震惊的表情一直到当天的戏全部结束。

收拾完摊点之后,拉二胡的齐叔摸了摸他的光头,塞给他半个干馍馍。但江流忽略了本该是化缘所得的食物,只顾着拉着齐叔的衣摆,一个劲儿发问。

“齐叔齐叔,丁二叔说的是真的吗?齐天大圣的戏文都是你家太爷爷自己编的?”

齐叔摸了摸胡茬,想了想怎么回答才好。齐家世代说皮影戏,戏文都是一代代流传下来的,不外乎是些传说神话,再加以扩充,要说是自己写的,还真算不上。

小孩儿天真的大眼睛充满期盼地瞪着他,齐叔决定照实说。

“戏文是齐家太爷爷写的不假,但故事是老辈的老辈传下来的,传说嘛,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。”看到小孩儿有点失落地低下头,他连忙又安微性地摸了摸对方的光脑袋,“不过我家这个太爷爷,那是真了不得,年轻的时候走过山淌过水,东来西去走遍大江南北,还在山里遇到过妖怪呢,他写的东西,八成都是真真见识过的。”

小孩儿破涕为笑:“那他见过齐天大圣?”

“这……呵,呵呵……也许,可能,见过……呵呵,呵呵……”

后面的话被他打哈哈糊弄过去了,总算哄住了小孩儿,一片好心的齐叔倒是不晓得,他在江流儿的迷弟之路上又重重推了一把。

 

那天夜里江流回到法明师父所在的小庙,脑子里还在回响各种看过的戏码。

那些传说究竟是几分真假——世上真有妖怪真的会化作人形、叫人分辨不出吗?天上的神仙会下界来游玩吗?大海里有会飞的神龙吗?一个人真的会有前世今生吗?

——在那座五行山下,齐天大圣还在睡着吗?

他望着窗台上的布偶,在心里念了一句佛号,然后迅速地躺下睡觉了——被师父发现的话,会被教训。。

至于小和尚越来越喜欢在丁二叔讲戏的时候捣乱,那是后话了。

 

 

二、

 

猪刚鬣已经气喘吁吁了。

他追着那个行脚的路人已经快半个时辰,连续变化让他感到疲倦不堪,坎坷的山路更是要了老命。但猪刚鬣已经非常饥饿,而这个人身上带着食物。

(并且他还犯了个失误,因为打喷嚏被别人看到正脸,因此对方吓跑了,断绝了他的希望)

前方的树林里出现了一角屋檐。

 

这是一座破败的小庙,天王殿正中已经没了弥勒像,只留下四周的金刚,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庙中之人。行商脱下行李,从中取出火折子,升起火来。夜色已经来临,他需要在这座破庙中过夜。

长着猪鼻子的苍蝇嗡嗡嗡地飞到韦陀像旁边,悄悄打量行商的动静,注意力全被旁边布包里的干面饼吸走了。

一个声音打破了静默。行商被惊动了,抬头向门口望去。躲在后面的猪妖一个没稳啪地一声变回了原型,撞到了桌子,桌上的烛台翻倒在地——幸好,那人只注意往门口看,并未注意到他。

老旧的木门被推开了,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的和尚。外面似乎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,和尚取下斗笠,走进庙门,从地上捡起翻倒的烛台。他把烛台放在已经铺满灰尘的供桌上,转身向退缩了几步的行商合掌致意。

“贫僧取道此地,恰逢大雨,想在这里借宿一宿。”

行商看到不是妖怪,松了一口大气,欠身把和尚迎进来。借宿一词实在是高抬了,原本也不过是荒废的破庙,人人得而住之。这时火已经生了起来,和尚在火边烘烤着潮湿的衣裳,行商从行囊里掏出干面饼。

猪刚鬣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两个人类分而食之,眼泪都快要滚出来了。

 

柴火烧得劈啪作响,两个人开始拉家常。

和尚说他此行要去天竺,路途遥远且无人作陪,因此每每遇到萍水相逢者便以礼相待。他硬要塞一些盘缠给商人。衣服上打满补丁的商人露出了看到神仙的表情,泪眼汪汪地表示自己只是个说皮影戏的手艺人,将来也很难飞黄腾达,无以为报,不敢受此馈赠。

和尚摸摸光头,说,那你给我说段戏,就当回报了吧。

 

说戏人只好拿出看家本事,从上古神兽说到三皇五帝,从伏羲女娲说到诸子百家,讲到激动处,亮出皮影戏的家伙,操练起来。

“要说这齐天大圣,嗬!好家伙!将四大天王尽皆挑于棍下,饶他有乱心盘身穿心遮眼四大法宝,也斗不过大圣的七十二变神通!说时迟那时快,风火轮一踏,那哪吒三太子已在阵前,手执一挺火尖枪,长有丈八……”

和尚听他说得口若悬河,灵机一动。

“这些是真的吗?”他突然开口问。

“什么?”说戏人一惊,动作也停下来。

“这些戏文,是真的吗?”

“这位师父您怎么糊涂了,这都是戏,是按照先人传下来的故事所编撰,怎么可能是真的呢。”

“可是妖怪不都是真的么?”

说戏人想起之前遇到的那个怪人,打了个喷嚏就变成了一张猪脸,顿时脸绿了三分。

“这,这倒是……”

说戏人不好意思地笑了,但心里自然是不信,这不信从他的表情也能看出,于是和尚也不追问。

……那都是真的!猪刚鬣不甘心地想,要不然他也不会落到这个境地,那些故事是对天蓬元帅来说真切而残忍的记忆。他怨恨那个把他从天上扔下来的猴子,怨恨再没有人来搭理他的天庭众人,怨恨自找苦吃变成李靖率兵出阵的自己。他冒着被抓包的危险,只为图个功成名就,好让那位以高冷闻名的嫦娥姐姐看他一眼。

(哪吒那小子可能当时就发现了,然而后者并没有揭穿,因此李氏父子交恶的传闻多半是真的)

 

另一边的两个人类当然不知道有个猪在他们背后天人交战。

“贫僧此去天竺,是为了到西天拜佛求经,”和尚喃喃地说,望着凄冷的破庙中见那唯一的光源,跳动的火苗仿佛也在他眼睛里闪烁着,“幸得观音菩萨指点,贫僧才能一睹菩萨真容。既然菩萨和佛祖都是真切如许,为何齐天大圣只是故事呢?”

他说得认真。年轻人总是对世界充满向往,觉得一切都可以相信,而像说戏人这样每日为了生计奔波的世故者,已经不再去相信那些故事,观音菩萨和如来佛祖都不能保佑他在明天之内抵达长安城。

躲在后面的猪妖一开始还能听几句,后来也不知道那人说了多久。到说戏人说完最后一句的时候,猪刚鬣已经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。

 

次日清晨他醒来的时候,行商已经动身了。只有和尚还站在供桌前,看着那个烛台一动不动。猪刚鬣左右看了看,确信自己躲严实了,但心里还是不明所以地扑通直跳。说不上理由,就是唬得慌。

 “我知道你在那儿。”和尚清亮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,惊得他一个激灵。

“虽然不知你是妖是鬼,但昨夜贫僧便察觉座后有呼声,只是想来你也是避雨,因此并未揭穿。”和尚说着,有什么动作,但猪刚鬣不敢伸头去看——他真的不明白他为何要害怕一个手无寸铁的和尚,直到和尚的动作停止了,听上去又站回了原先的地方。

“我在这里留下一些干粮,若你不嫌弃,可以拿去。”和尚说,“只希望你今后不要再为食物伤害他人。”

几百年前的他是不需要为食物奔波的——天庭四季如春,美酒珍馐从未欠缺,那年他站在云头上,身后跟着十万兵马,哪吒的混天绫鲜红如血猎猎作响,然而他心里只想着嫦娥飞旋的裙角。

一念愚即般若绝。

一头猪在阴影里低下了头。

 

后来和尚继续他西行的旅程,而猪在那里呆了下来。他经常变成弥勒佛的样子,蒙混一些路过的人留下的供品,也听人述说一些愿望,甚至偶尔还能悄悄帮那些人一些小忙。这样又过去了很多年,那个年轻的和尚应该已经成了年老的高僧,或许他已经从天竺返回长安,在某个寺庙的禅房里整理那些经卷,又或许他会在经堂里给更多年轻的和尚讲解经法。猪这样猜测着,尽管那之后和尚再也没有出现过。

但猪刚鬣总是觉得,他会在什么时候再次出现的。



三、

 

几个山妖七手八脚地把那个行囊拖进洞里,中途还为了谁第一个领赏打了一架。

但谁也没有领到赏。混沌大王脾气不好,阴晴不定难以捉摸,看到他们只拖着一个包袱,顿时气不打一处来,劈头就把为首的山妖甩了两个大耳刮子。那个山妖嘤嘤嘤地哭着缩进了角落里。混沌大王又开始了每天例行的训话。

“一群废物!”

所有山妖都矮了半寸。

“本王让你们去抓小孩,不是让你们找这些无用之物!”

“可是大王说,人类会把小孩背在背上……”

大王飞起一爪,把这个插嘴的倒霉蛋儿扇进了另一个墙角。剩下的山妖飞快地抱成一团,恨不得能变成石头。

“可是最近雨水太多,山里过客少,我们等了两天,才看到这么个赶路的人类,就抢了过来……”

混沌用脚碰了碰那行囊,里面的东西已经有些撒落出来了,不外是些衣服被褥,干粮雨伞之类,还有很多花花绿绿的皮影小人儿,但是对妖怪来说都是些屁用没有的东西,遇到这群没脑子的手下真是倒了八辈子霉。

虽然对混沌来说,并没有“辈子”这种概念。

那些皮影小人就散落在地上,甚至可以辨认出一些,各种神话角色,也有些是日常人物,农人村姑,铁匠马夫之类。混沌张开细长的尖爪,从里面拎起一片,那是一枚戏子,面带妆容,长衫水袖。

混沌看了片刻,突然眉头紧皱,将皮影揉作一团,甩手扔下,山妖们吓得又是集体浑身一抖。

“没用的废物,统统拿去扔了!”

 

悬空寺依山而建,内部幽深复杂,洞窟相套,有些洞窟连妖怪也会迷路,脑容量不大的蛤蟆们都不敢往黑暗的地方走。但混沌自然是不会迷路的,他手里的阴火照亮生僻的小径,将他引到只有他知道的处所。

那洞里挂满了画像。各式纸张,各式墨色,有装裱过的,有从壁画上拓下来的,有撕成了两截的……工笔写意,无一例外,都是人物。那里有袒胸露背的仕女,华服加身的显贵,青衫纸扇的文人,褐衣蔬食的居士;踏青赏花,秉烛夜宴,登高望远,市景百态,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画幅,被整齐地挂在石头上,几乎铺满了数丈高的石壁,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黑暗里。他伸出黑色的细长的爪,在两幅画中间有一块空的,那大小似乎非常适合放点什么别的东西。他举目望去,这峭壁中藏着无数图画,却并没有一幅描摹的是伶人戏子。

他突然暴怒,一爪掠过石壁,岩石表面留下了五道伤口般的沟壑。混沌一拉袍子,愤恨地朝着他来的方向走回去。

 

几个山妖拖着行囊走了挺久,终于听到了水声。

“停下停下!”

为首的山妖招呼着,几个妖怪把行囊拎到河边。这条河通向无底深涧,每次有什么怕被大王知道了要骂人的东西,山妖们就干脆扔进河里,一了百了。大个儿的山妖刚要抬手把行囊扔进去,却被第一个山妖拦了下来。

“来来来,虽然大王叫我们扔掉,但是里面还有食物,咱们可以先分来吃了,大王不会知道的。”

另外几个立刻飞快地点头并且把行囊整个翻倒出来。旅行的物件稀里哗啦倒了一地,山妖们争先恐后地从那堆东西里拣出馍馍,一边吃一边抱怨这干饼子味道不及苍蝇万分之一,人类真是不懂得欣赏。

没嚼几口,山妖们就发现自己竟然漂浮了起来。回头一看,暴怒状态的大王正站在身后,怒气好像要从身上溢出来,黑色的袍子都在空气里翻飞着,气势惊人。

“原来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?”

混沌动了动手指,几个山妖顿时都像被无形的锤子咋了一样被摔在地上,嗷嗷直叫。大王皱着眉,看了看地上那堆东西,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哼声。

“把皮影找出来,其他扔掉。”

山妖们战战兢兢地工作起来,把皮影一个一个从行李中拣出,最后放在一起交给大王。

混沌随手捞起一个皮影,却是个拎着棍子的猴子,他扫了一眼,下面果然还压着一堆金刚力士天王仙道之类。他忍不住反手又甩了山妖一耳刮子。

“神鬼仙怪都扔了,只留人。”

 

最后留下的只有十来个普通的皮影。秀才村姑,戏子怨妇。

混沌把皮影放在那面石壁,贴在各种图画中间。他用细长的尖爪把皮影固定在石头上。那石头表面还有浅浅的沟壑,记录着妖怪喜怒无常的秉性。

那枚皮影已经很旧了,人物的脸是镂空的,惨白的光线穿透,眼睛的轮廓显得更加浓墨重彩。混沌又看了一会儿,觉得自己脸上的颜色可以再白一些,然后默默地把袖子抖下来,遮住他的布满鳞片的尖细的爪子。

然而脚还是遮不住的,他深深地知道在这张白面粉一样的脸壳下面,自己是个什么模样。

皮影也好,书画也罢,终究是别人的故事。混沌躁郁地把那些蛤蟆再次赶出去,搜索他想要的东西。

 

 

四、

 

龙并不常做梦。

他庞大的身躯盘在水中,胡须随着水流而漂动,偶尔吐出一串气泡,好让其他的小鱼小虾知道他是个活物。其实它们也不是经常来打扰他,毕竟在这水中,敢于挑衅龙的活物是很少很少的。

龙也不太记得清他在这里已经过了多少久。

 

鹰愁涧水深,容得下龙的地方必定不会是浅滩。龙在水底,醒来的时候就向上看去,从水下看到天光遥远而飘渺,好像一碰就碎。那里有些东西确实一碰就碎。

龙眨眨眼,听到自己身体里传来空乏的声响。

深涧也比不上大海。龙想念海水,想念那些咸且湿的腥气,想念可以让他自由腾跃的无边的巨浪。栖身于这个狭小的沟壑让他感到空乏——并不是因为饥饿,而是被桎梏,被遗忘,被死寂掏空了身体。他渴望离开,然而不得不等待。

 

有些小东西稀稀疏疏地漂在水面。龙的眼力非常好,而且他很安静,因此他能看到遥远的水面上漂浮的那些东西,有头有脸,四肢俱全,像是人形。他知道岸上总有些妖怪动不动往水里扔东西,抢来的货物,发霉的粮食;在极少的时候,它们也扔尸体。

他展开身体向水面游去。

近了之后发现并不是人,而是皮影。龙对皮影不熟,但还能依稀辨认出里头几个人物——他爹当年平白折了一副锁子黄金甲,没少抱怨过那只猴;隔壁东海老三更是被李家三太子揍得不成龙形;三只眼的大概是显圣真君,不过众人皆知他和玉帝关系差,跟龙一样不爱在天庭露脸,倒是几个天王还是有过一面之缘……

龙发现自己还能记得这许多人许多事,然而每一个都非常遥远,好像那都不过是些故事,与他无关。

 

他舒展开身体,像箭一般从深涧中破水而出。

虽然被命令困守在鹰愁涧,但天庭似乎真的把他遗忘了,偶尔离开一会儿似乎也没有人来管。他不会飞太远,那个他等的人还没有来。

白龙甩甩头让风把胡须和犄角上的水吹干,在天空里痛快地打了几个转身,发出清亮的咆哮。

他有足够的耐心,何况他知道还有人等得比他更久。

 

 

五、

 

树上有个桃儿。

和尚眨巴了几下眼睛,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饿得出现了幻影。

离开破庙的时候他按照预定的路线往西边去。他悄悄地绕了另一个方向,找到这座山,山峰状若五指,应该是五行山无误了。但他不确定要走多久,并且他把一半的干粮留在破庙给妖怪,只好把剩下的都省着,不敢随便取用。他虽然换了一身短打扮,但背上包袱沉重,加之山路崎岖,没走半天就不得不停下休息。他感到干渴难耐,但附近也没有水源。这时有如天降一样地,面前出现一棵树,树上挂着一个桃子。

难道真的是菩萨显灵了。

 

菩萨当然是没有来的。最后他还是自己艰难地爬上树,把那个桃子摘了下来。

他坐在树下,把桃子在粗布外套上擦了擦,将就能吃,于是咬了一口。

甜。

和尚稍微恢复了点精神。昨晚听戏听了大半夜,着实没有睡好,加上一直担心供桌后面的妖怪会跳出来——还好对方也睡着了,打呼打得像头猪。今天一大早,说戏人就动身去长安了,应该是根本没有发现那个妖怪。

只是这一路上都不很太平,希望说戏人不要遇上什么别的妖怪才好。

他叹了口气,啃了一口桃子,转念开始想自己。为着一时的臆想就跑到这五行山来,也算他被迷糊了心眼——如果那真的只是个故事呢?这山上倒是有不少桃树,难道是要暗示这山下面真的压着一个猴子吗?

那些故事到底有几分真假,他自己其实也是说不清的。

 

和尚怔怔地坐了片刻。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从地上冒出头来,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他在这里就往前一跳。

和尚以为自己眼花了,用力揉揉眼。
一个受到惊吓的土地公公和一个受到惊吓的和尚都瞪大了眼睛。

土地大约是想逃走,纵身一跳撞在和尚坐着的树根上,像一个球那样滚了下来。他连忙接住,不知如何是好,想了想把手上的半个桃子递上去。

“……吃么?”

土地挣扎了两下,一滚身站起来,顺着他的手臂蹭蹭蹭几下就跳到了他肩膀上,和尚动也不敢动,只能由着土地公公两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扒着他的脸翻来覆去看看看。

看了半晌土地终于放开他,跳下来拉拉他的衣角示意他跟着走。

和尚只好三两口啃完手上的桃子,跟随过去。

 

他们从各种嶙峋的山石中穿过,好几次和尚差点摔下去,路上走过的地方有巨大的佛头,龟裂的纹路说明它久远的历史。最后他们走到悬崖边。无数树根和古藤像干枯的手掌一样抓住崖壁,它们不知道已经生长多少年,足够粗壮结实,让和尚可以顺着他们爬到那看上去危不可及的悬崖下方。

那是简单而危险的经过。

和尚拼命抓着那些藤条,好让自己不会失足粉身碎骨,慢慢移动脚步,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把自己挪动到悬崖下方。他还攀附在古藤上,但依稀能看到在那些堆积了数百年的藤蔓中间,有一个低矮的洞口。

他腾出一手,努力地把挡在洞口的藤蔓拨开,有一些已经干枯的老藤,就细细地拔掉。这样持续了很久,他终于能将半个身体挪到洞里。

但仍旧无法继续,洞口不仅低矮,还非常狭窄,脚下是长满青苔的湿滑泥土,他扒着石头和泥土往洞里看,只能看到那深处隐隐约约透出一丝光线。

土地已经不在身边了,他只能自己往前走。和尚半跪着,用手把潮湿的浮土和腐烂的树根一捧一捧地拨开,直到那些岩石中间露出略为宽敞的缝隙。他试了一下,背着包袱会被卡住,于是他脱下一直带着的行李,弯腰侧身,让自己从那些石缝中间通过。

石缝之后依然是狭窄的通道,但能感觉到斜坡,他在顺着这条路向下行走。他想这里也许有人来过,不过无法猜测会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来到这里。

 

当他终于到通道尽头的时候,他看到了那些光的来源。

巨大的冰柱耸立在空旷的石洞中间,数十条粗大的锁链从冰柱中伸出,一直连接到四壁。周围的岩石上一圈都是佛像,如同监视一样将石柱围在中心。和尚小心翼翼地走近冰柱,冰块表面上有各种凸出的痕迹,看上去……曾经有人想在冰柱成型之前打碎它。

和尚轻轻地碰了碰那些凸起,他能想象……那个人看着冰冷的光在四周聚集收拢,他拼命地想要打破这封锁,想要突出重围……最终没有成功。

和尚手边没有火石,他只能接着冰柱的光芒去辨认,在那寒冰包裹中,似乎真的有一个人影一动不动。

——齐天大圣。

 

和尚感到眼睛里一热。他立刻双手合十,为自己不小心踏入佛祖设下的囹圄致歉,但在那之外,行云流水般的辞句像开花一样在他心里绽放。

身如玄铁,火眼金睛,长生不老还有七十二变,一个筋斗云就是十万八千里……

说戏人讲过的那些画面仿佛从他记忆里复活了,戏中的情景扑面而来,南天门的云层里迸射出火花,兵刃相接的声响不绝于耳,狂风中齐天大圣血红的披风高高扬起,一根金色的棍子在手中挥出华光。那猴子赤妆金瞳,妖艳残忍,桀骜癫狂,如同天地间一个嘲讽的墨迹。

那并不是戏文,也不是故事,那一切就在他面前,齐天大圣不会死,他只是睡着了,在一个寒冷而空旷的地方,就这样睡过了四百多年……

和尚跪下来,不断地诵念经文,阿弥陀佛,我佛慈悲。

 

“贫僧会去到西天。”

他盘腿坐在冰柱面前,也不确定那猴子能不能听到他说的话。

“贫僧会去到如来佛祖座下,求他放你出来,”出家人不敢妄动佛祖的禁咒,而且这冰柱他也动不了,他只能去寻求佛的许可,“如果佛祖不同意,贫僧就再去恳求观世音菩萨,菩萨大慈大悲,望她能网开一面。”

他低头一拜,站起身来。

“贫僧出发之前,身上带有莲子……将它种在这里,待到莲花开放时,贫僧应该就从天竺归来了。”

临行之前他站在冰前深深合十。

“请务必等贫僧回来。”

 

土地公公把那枚吃剩的桃核种在悬崖下。它争气地长大开花,还结出了整个五行山最大的桃子。

然而和尚并没有回来。

甚至他根本没能抵达天竺,自然也没有见过佛祖。取经路上危难重重,有太多的时机足以摧毁一个单身匹马、手无寸铁的人。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怎样了,人们所知的只是这个年轻的和尚只身离开,再没有回来。

在终年寒冷的石室中,和尚留下的莲子,依然发了芽。

 

 

六、

 

许多年过去了。莲子已经长出藕茎,长出叶柄,长出莲蓬,长出尖尖角,又被冻成了冰。

长安城依然是长安城。白居长安不容易,城外的山妖越来越肆虐,城内的百姓依然过着自己的生活。市井喧嚣,僧院热闹,法明师父带着江流儿化缘而过,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,一不留神就偷偷去皮影戏摊子上听戏,或者还要捣乱。

日子就这样溜走了。

江流随身带着他的齐天大圣布偶。

 

五百年快到了。

那石室中的冰莲,悄悄绽开了第一片花瓣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故有事,事有故。

 

是为因果。

 

 

 

 

完。

 

 

后记

首先,请原谅半文盲的笔者,并没有看过西游记原著,也没有什么古代历史知识,所以若是文中有什么硬伤,请不用客气地板砖给我。

其次,依旧是请原谅标题党的笔者——虽然写的是大圣归来的同人,然而猴子本尊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(大概会再写一篇给戏份太少的龙和猴……吧。

然后,再来说其他的吧。

 

我呢,并没有西游情怀。

86版当然是看过,其他港美日韩乱七八糟的改编也看了不少,不过也就是……这样的程度而已了。

(倒是那首五百年桑田沧海我印象非常深刻。每次一听到“五百年桑田沧海”就悲切,后面的“哪怕是野火焚烧,哪怕是冰雪覆盖”,印象里此处画面正好是五行山下了雪,孙悟空压在山下不能动,积雪厚重,甚为可怜(那个时候我还很傲娇,心痛这种事是绝对不会承认的。

基友说我总是对一些奇怪的小细节记得特别清楚。

总之呢,我对西游及其衍生系列并没有多么特殊的感情。大概吧。

同样的,我对孙悟空这一形象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。看86的时候最爱的是小白龙,即使是02年TVB的奇葩改编版也喜欢的是李灿森的老沙。

因此,上面那位基友对我痴迷大圣归来这部片子表达了深深的不解。

 

有一场。我和同事去刷猴,同事是完全三次元的普通人,对国产电影或者动画都没有任何关注。看完她对我说,她觉得这一部里的猴,在人性化和立体化的角度已经超过86了。

当然这话我是不敢苟同的,毕竟经典摆在那里,不敢轻易大放阙词。只是觉得这两个词,能切中某个关键的地方。

我喜欢这一版的猴大概就是这个原因,因为他太容易让人产生代入感,制作者给予他生动而丰富的表情,还有那种意气风发之后被折难所困的颓唐,足以动摇我这种已经开始被社会打磨的大龄中二。这果然不是单纯的全年龄,狡诈的导演在合家欢的表面里包藏着一颗沧桑的祸心。

(当然技术是另一个主因,但我不懂,因此没法说。

 

因此我喜欢这部片子大约也是出于这样的理由。无论是成片的过程还是票房逆袭之后的反馈,它都让我感到亲切,感到欣慰,感到我还可以抱有希望,感到我为它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。最重要的是,无论剧情还是电影本身,它让我感到,梦想还是会实现的。

 

现在我手上有13张票根,在9月9号之前应该还会增加。自从第三刷开始就像在玩大家来找茬,每一遍都会发现更多的BUG,越看越觉得不足的地方太明显,有些剧情转折僵硬得我都尴尬。然而同样的,每一遍都会发现更多的细节,充满让人会心一笑的诚意和幽默。

因此而乐此不疲。

 

到我写这段话的时候,票房是九亿三。之前写过,从七月开始就是见证历史,每一块钱都是金子也是刀子。下一次将是沉重的再会,我只希望还能在同样的地方,用同样的心情再见,愿千帆过尽,不忘初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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